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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鸣这片小区入住率还不高,但是绿化做的好,好到快把路灯给挡住了,倒是显得更有氛围。

后面是洋房,前面是别墅区。李重鸣的房子在三楼,不高不低的楼层。套内不到二百平米,买的时候就花了七位数。当时开酒吧挣了点钱,想着买了接他奶奶过来养老,结果老太太死犟着不来,说是没有孙子养老的道理。

也幸好是写在他奶奶名下,不然当初也不一定能留得住。

空荡荡的房间,没什么装修风格,基础装修自带的,买了点家具李重鸣就住进来了。

一进门闷热的气息传来,曹斌进屋看了一眼就首咧嘴,李重鸣回头瞅他:“有屁就放。”

“哥,你好歹收拾收拾啊。”屋子里不是说多脏,对于单身汉来说算干净的了。就是酒瓶子多。啤酒瓶子、白酒瓶子、红酒瓶子。空的、满的、喝了一半的。叮叮当当的围着餐厅餐桌摆了一溜。

“还不是你们给我造的。”兄弟几个闲来无事趁着李重鸣休班,提点熟食就来凑桌。搞得李重鸣这里什么都不多,就酒瓶子多。

“那就扔啊,都留着开展览啊。”曹斌蹲身拎起一支酒瓶仔细瞧,略一思索借着惊讶道:“这不是国英之前拿来的,说是意大利的牌子。这都有小俩月了!”

天越来越热,屋里不开空调李重鸣首接待不住,一手把半袖给脱了,穿着裤子走到沙发那里,掏出空调遥控器按开了,一矮身坐在沙发里,嘴上无所谓的说:“正好,一会儿你提一箱扔下去。”

好久没锻炼了,虽然每天在物流点上货卸货也是体力活,可是正经八百的锻炼是好久没有了。今天这么一活动感觉出身上的酸痛,他抬抬胳膊活动了活动肩膀,牵动着肩部的肌肉,试图缓解一下。

曹斌眼尖看出来了,指着他肩膀说:“这怎么回事儿?”

李重鸣抬着眼皮瞧他。

“不是,我想起来了,你打拳那会儿我就看出来了,你肩膀怎么了?”蔡斌着急的迈过酒瓶子山来,想要仔细瞅。

因为皮肤黑,在拳馆的时候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这时候仔细看,发现其中有一片尤其的颜色深。

李重鸣长臂一伸捞了一根烟,拿了打火机点了又扔回到桌上,叼着烟说:“没事……”话音刚落,后面的人一指头按到了他的患处。

“嘶……我操!你他妈找死!”李重鸣疼的虎躯一震,抬腿就给了旁边的曹斌一脚,正踢在他腿弯中,等曹斌回神时自己也坐在了沙发上。

就这样曹斌还能立刻又蹦了起来:“是谭季那小子下死手?!”

“不是!”李重鸣让冷不丁戳弄一下,冷汗都出来了,咬着烟恶狠狠地说:“操你妈的,真敢戳。”说着又踢了他一脚才解恨。

曹斌挨了两脚仍锲而不舍的追问:“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跟人打架了?”

“我一臭装货的跟人打什么架?货塌了砸的。”

“什么货啊?”

“矿泉水。”

曹斌闻言堵了一下,稍一愣神就立刻转头从抽屉里拿出药来,喷在手上给他揉,刚一靠近就遭到李重鸣的嫌弃:“多大点事。”

不管他怎么动曹斌都非要揉,李重鸣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到底不动了。

看着手下边的伤,他心里说不出的酸。过了片刻曹斌说:“哥,换个工作吧。我就不明白,你怎么非要去那个物流点上班。”

“……”李重鸣低头抽烟,仿佛没听见。

可曹斌缺不打算就这么算了,他老早就劝着李重鸣换工作:“挣钱不多出力不少,你看这还三天两头的受伤,这个活是你这样的人能干的么?”

“那我这样的人应该干什么?”李重鸣声音低沉带着笑意。

“该干大事啊,咱们以前开个酒吧不是挺好的么?”

李重鸣一听冷笑一声,嘲讽他道:“开酒吧算个屁的大事儿。”

“可兄弟们都在一处啊,”曹斌着急的手都顾不上揉了:“你起头的事兄弟们没有不应的,不管干什么还是咱们这一帮,我们都跟着你,不行吗?”

“自从酒吧关了,你就上这物流点上班去了。之前袁大头的提议多好啊,咱们凑点钱再开一个,大不了离那个地方远点,咱们有渠道弄酒,再开一个场子不是难事啊哥。”

李重鸣闭了闭眼睛,夹着烟卷的粗粝手指搓了搓额头,低声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怎么不简单?难道是因为钱?我们有钱啊,哥几个跟着你都挣了钱了,这会儿都愿意拿出来的!”

原本李重鸣不想再提以前的事情,可是确实当初关了酒吧,心里觉得对不住兄弟们。毕竟是大家一起努力地心血,他一出事说关就关,兄弟几个没一个跟他闹腾的,他心里很感激。

可是他有他的无奈。

“为什么不呢?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不呢?”曹斌打破头也想不通,话不过脑子的张口道:“难道是因为那个女人……”

“小斌!”李重鸣转头目露寒光,开口制止了他的后话。看着曹斌一脸不服气,他终是叹了口气,掐灭了手里的烟头。

“跟她没关系。”

“那到底……”

“是我奶奶。”

李重鸣躺身在沙发靠上,仰着头闭着眼睛,脸上带着深深地无奈:“那次老太太让到家里去的警察吓怕了,以为我干了什么缺德的事情,又生气又害怕的,第二天就进医院了,轻微脑血栓。”

曹斌愣住了,当时事情又乱又着急,他们都没听李重鸣提起过这档事。

“她在医院里逼我发誓,这辈子就干正经的活儿,再也不许干那酒吧的事情。”李重鸣想起那个时候他在医院急救科门外的无助,哪怕到现在想起来依旧眼热,却幸好此时闭着眼睛:“小斌,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我真怕她醒不过来了,我心说只要是她好好地,她说什么我都得听。”

李重鸣从小父母离异又再婚成家,只跟着自己死了老伴的奶奶,爷孙两个相依为命。上学那会儿混账的时候被老师要求叫家长,李重鸣宁愿硬挺着挨打受罚,不管打的有多狠,也不会回去告诉他奶奶半个字,就怕他奶奶伤心。

所以曹斌知道李重鸣对他奶奶这一份感情,打小就深厚。此事一提,曹斌再也说不出任何言语。

沉默半晌,曹斌再次迟疑着张嘴:“那……不干酒吧。你换个工作也行啊,换个轻省点的。”

“我连高中都没毕业。”李重鸣沙哑着嗓子回答,现在找什么工作不要学历,他妈的当和尚还要研究生呢。

曹斌在心里再次把那个倒霉的女人提溜出来抽了两巴掌。

想起这个倒霉的女人他突然眼轱辘一转,试探的问:“那你干这工作,新嫂子不心疼?”

此言一出,李重鸣的脑子里立刻开始剧情回放,那句“以后不用送我了……谢谢”又冒出来了,今晚上折腾的打拳就是为了忘了她,臭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没好气的说:“你管的闲事可真宽。”

曹斌干笑两声,心说我不问你能主动跟我说才是奇了怪了。

还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凑上前去说:“什么时候见见新嫂子?”

“什么新嫂子旧嫂子!”李重鸣睁开眼睛瞪他,让他在这里一通乱问,心下烦的紧,索性起身把他推出门外:“走走走。”

“哎哎,”曹斌一路不情愿的走,刚拿上鞋柜上的钥匙,又扭头说:“酒瓶子酒瓶子!”

自己特别自觉地溜溜跑过来搬了两箱空酒瓶子垃圾,走到门口回头干笑:“哥那我走了。反正你也自己考虑考虑吧,这个工作也不是长久之计……”

“滚。”李重鸣废话没有,一手摔上了门。

开了空调的房间逐渐凉爽,空旷的房间,在窗外若隐若现的树影衬托下显得有些清冷。虽是吃烤肉又出了一身汗,但是他也没有再去洗澡的心思,就地脱了裤子和袜子,只着内裤赤条条走入卧室。

紧实的长腿一路往上是深颜色平角内裤,包裹住鼓鼓囊囊的后臀,透出一份野性。走到床边猛地趴卧在床上,旁边是今早晨起床也没叠的被子。

脑子累极困极,眼睛也干涩的睁着难受,索性闭起来。全屋的灯光全都熄灭,他一个人趴在床上等待睡眠。可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越想睡越没有眠,哪怕此刻累的腿抽筋,没有睡意你就得瞪着大眼等。李重鸣想不明白,人究竟是自己在掌控身体,还是身体在掌控自己。

明明闭眼一睡所有的痛苦统统消失,可偏偏身体不愿意放过自己。不愿意再想起的,身体总是一遍一遍的记住。脑海中又浮现出白天下午楼下的裙子,即使是夏日的晚霞照射,颜色却依然很鲜艳。

“以后不用……也不用麻烦……谢谢。”

麻烦,可能自己就是个麻烦。

不知道趴了多久,李重鸣烦躁的翻身,仿佛一翻身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身体。结果翻身过猛,又拉到肩膀的肌肉,疼得他抽了一口气。

僵硬着嘴角,低骂一声“操……”

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体会他妈的什么叫失眠。

“真的不疼了妈!”这边的吴婷正在竭力对着手机解释,手机屏幕上的赵金梅则一脸严肃:“能不疼吗?你看看肿的跟个小馒头似的?你说说你能照顾好自己吗?上班路上还能崴脚?”

吴婷无奈的小声说:“一脚给踩偏了,您别凶我了。”

“不凶你不长记性!还想瞒着我不告诉我,幸亏我要开视频,全看见了!”

吴婷闻言更无奈了,这都哪跟哪啊,自己不告诉她不就是怕她担心么,让她妈这么一形容,仿佛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您小声点,不是在姥姥家?别让她听见也跟着操心。”吴婷小声的好言劝着她妈妈。

“哼,你也知道会让大人操心。”女儿百般告饶,方才让赵金梅悻悻的住嘴,后又道:“明天上午我跟你爸去啊,给你炖点骨头汤补一补。”

“不用,我爸不是还上班么。”

“他上什么班,一听你受伤了肯定马上请假。”她妈在电话里刚说完,听见旁边一道声音传来:“谁啊,谁受伤了?”

“没谁,妈你怎么出来了?”她妈细声细语的跟吴婷姥姥说这话,难得的温柔:“我在跟婷婷聊天呢,婷婷叫姥姥。”

赵金梅脸上带着笑把手机屏幕转过去,吴婷乖巧的叫了一声:“姥姥!”

头花花白的老太太眯着眼睛含糊的答应,看不清楚屏幕上人的笑脸,突然说:“你哭了?你别哭啊婷婷!谁打你了婷婷?谁打我的婷婷了!是哪个狠心的打……”

赵金梅赶紧拦住她的话头:“哎哟妈,你说什么呢,你记糊涂了,没人没人。”转头冲着吴婷说:“宝贝,妈妈要挂了,你姥姥又犯糊涂了。别多想啊,爸爸妈妈明天去看你。”

话音未落就急匆匆的挂了视频。

吴婷对着手机愣神半天,姥姥年纪大了以后,开始有些记不清事情,去医院一查有阿尔茨海默病的征兆,也就是老年痴呆。虽然这几年儿女们都悉心照顾,可是症状并不好转,总是忽然就开始说一些以前发生的事情。听刚才的话头,记忆不知道又错乱到了哪里。

应该是想起了她初中的那些事情。

她低头捂住脸,不可控制的想起那些在脑海里早己经封存的往事。人在回忆的时候总是很奇怪的第三人视角,明明都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在回忆里却要站在当事人的旁边。

她看见在教室里被一脚踹翻在地的自己,被一路拖拽到楼梯拐角的自己,被指着鼻子骂的自己,还有看垃圾桶里被撕毁课本的自己。

每一个羸弱的自己,脸上都带着屈辱、痛苦、泪水和不解。

傻傻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得到这样的对待,当时的理由连现在吴婷想起来都觉得可笑。

“你叫什么名字啊?”

“吴婷?”

“那我叫你舞厅小姐好了!”对面短头发的明艳女孩笑得张狂,还有周围人的哄笑和窃窃私语。

“哎,我问你个事儿呗,带牙套是什么感觉啊?”

“要是跟你亲嘴,会不会亲出血啊?”哄笑的更加厉害。

“舞厅小姐,我听说你在给我男朋友写情书?你胆子挺大啊!”

没有,我没有!瘦小的女孩拼命地摇头否认,因为对面女孩的表情从明艳转为了狠厉,人并没有动,但是光靠眼神和表情就仿佛要把她一口吃了!

“我警告你,有人己经告诉我了。你要是再敢看他一眼,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自从有了这个外号,到处都是舞厅小姐,舞厅小姐。走在路上都仿佛能听见这个外号。更有男生恶意的问她下流的问题,让她不堪其扰。

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为什么会招惹到她?她的男朋友又是谁?什么都不懂的她,在一群叛逆又肆意的少年少女面前无处可逃。

倏忽,叮咚一声手机在旁边响起,让她回到现实。

提醒她现在的她长大了,生活的很幸福,很好。这些事情其实早己经遗忘,哪怕偶尔的记忆回闪也伤不到自己。可是今晚上被姥姥提起,她才发现这些己经结痂的伤疤,在自己的亲人身上同样存在。

她躺倒在床上大口的喘息,胸口起伏不断,试图缓解自己翻涌上来的剧烈情绪。空白的屋顶和暖黄的灯光拉回思绪,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什么能伤害到她。

对,那些只不过是存在于过去的人,全都死在了过去。

她缓缓神,随手摸过扔在旁边的手机,是个陌生的号码,短信的内容简短:“脚还疼吗?”

如果是平日的她,既然打定了注意不再理睬,那就会立刻删除这条短信。但是此时此刻的吴婷,却需要有一件事情来做,好让她忘却心中的晦涩。

她鬼使神差的点开了回复,吸吸鼻子,轻轻敲下两个字:“还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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