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氏点点头:“让她去吧。”
众人听了吩咐,一一动了起来。
阿元则是被李氏赶到了灶房门口待着,李氏利索的点了火,拿出老浮家仅有的一口大锅,先烧起了热水,拿了个鸡蛋放到热水里煮着。
阿元往前凑了凑,怀揣着对鸡蛋的期待仰头对李氏说道:
“娘,阿元帮你烧火。”
李氏头也不回的伸手把她扒拉走:
“去,你能烧个屁,别给你娘捣乱,绊手绊脚的,一会儿再踩着你。”
阿元顺着李氏的力道被划拉到了角落和柴火作伴儿。
差点被划拉懵圈的的阿元有些悲伤的蹲了下来——
娘又嫌弃她!
但没等她悲伤太久,李氏就递了只扒了皮儿的鸡蛋过来。
白嫩嫩的鸡蛋,冒着热气,阿元一边伸手接,一边不自觉的张开了小嘴。
嘴角挂起了亮晶晶的口水。
李氏嫌弃的翻了白眼,絮絮叨叨的和她说着:
“哎呦!瞧你这点儿出息!
一个鸡蛋给你馋成这样,又不是没吃过,可留神点儿,刚出锅的烫着呢。
这也就是你娘我,隔三岔五寻摸点吃的给你,要换了那几个给你当娘,你个小丫头片子这会儿就得被饿死!
我这几个妯娌,一个个看着忠厚老实,私底下有点啥都填儿子嘴里头。
看看你那两个姐姐妹妹被饿的,走道都打晃儿,看点吃的眼睛都发绿。”
阿元小口小口的咬着鸡蛋,无神的大眼睛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一样,变得亮晶晶的。
李氏瞟她一眼:
“快点吃干净了,别一会儿你那些哥姐弟妹的又凑过来,你是给他们还是不给。”
阿元有些含糊不清的回道:
“不给,她们不给留。”
阿元过年的时候回姥姥家带了两个肉包子回来,她本来想自己吃了,
但三房的大堂姐兔子带着四房的堂妹杏子站在一边看,还流口水。
她就把包子递过去让她们咬两口吃,结果她们咬了两口又两口,一口都没给她留。
她一边哭的差点撅过去,一边差点把她们俩的肉啃下去。
就是那天,她悲伤的明白了两个道理,一是吃的还是应该放在自己的肚子里!
二是如今她牙尚幼,等她再大点,一定能啃的她们嗷嗷叫,甩不掉!!
“不给就对了,她们对着你流哈喇子也不行给!
自己吃不饱还管别人去,那叫缺心眼。
我只你一个娃娃都怕养活不了。
也就二房那缺心眼的两口子,生了一个又一个,家里的还养不活,还惦记要什么闺女。
这回好,还去外头捡一闺女回来,这闺女要是留下了,家里日子更不用过了!
非得饿死两个不可。”
李氏一边恨恨的说着,一边瞄了眼外头,见没人注意,赶忙滔了勺米汤吹了两口递给阿元:
“来快喝了。”
阿元熟练的凑过去呼了呼,两大口就喝完了,厨房里没了姜,但还剩些红糖,米汤煮的甜滋滋的。
阿元砸吧砸吧嘴,踮着脚把剩下的半个鸡蛋往李氏嘴里塞。
李氏赶忙就退开了:
“这倒霉孩子,你娘吃过的蛋多着呢!
你才见过几个,自己吃了得了,你娘还用不着你留。
你刚不还说再也不给别人了嘛!想想你的大肉包子,这孩子怎么没记性呢!”
“自己娘!”
阿元亲疏那叫一个分明。
李氏那么能说的人,一时间都卡壳了。
阿元眨巴眨巴眼,见娘亲不吃,就把蛋塞进怀里,轻轻拍了拍:
“回头,给爹。”
李氏迟疑了一下,没再说让她吃掉,转身把只够一碗的米汤盛了出来,让闺女端着,自己端着盆兑好的温水,又怕不够用,索性一手把盆搂着,一手拎起盛着热水的桶去了大屋。
大人怎么想都不关孩子的事。
阿元吃了半个鸡蛋还喝了勺米汤,正是高兴的时候。
端着碗,跟在李氏身后颠颠的回了大屋。
那个女娃娃已经裹着被子被放到了炕上暖和着,这会儿看着好了很多。
老杨氏摸着她有了些热乎气,就把她放到李氏刚兑好的温水里泡着,时不时往里加些热水,等再抱出来擦干的时候,那个娃娃就能哼哼唧唧的哭出声了。
“好了,活过来了。”二房的小杨氏有些惊喜的说着。
是啊活了,是不是还想养了?
李氏凉凉的看了她一眼一句话都不想同蠢人说。
阿元手里的米汤这会儿表面已经结了层薄薄的米油,但还是很香。
那香味在一日只食一餐的老浮家的孩子看来,简直就是人间美味啊!
大堂姐兔子和小堂妹杏子围在阿元身边,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碗米汤留口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昏昏暗暗只有火盆一点光的屋子里,阿元好像真能看见两个姐妹眼里冒出绿光来,不像两个女娃娃,倒想两只饿急了的野狗围着她想抢食吃。
阿元想起了村口被人打死的那只老野狗,它就时常是这样的眼神,有一天跳起来咬了人,还从人身上啃肉吃,然后就被打死了,被狗咬的那家人又高兴又难过的吃了顿狗肉。
好在她的姐妹们饿了是不会咬人的,也就少了点被打死的风险。
“阿元……加了红糖的米汤……好喝嘛?”
浮兔子神情麻木而饥饿的问了一句。
“阿元姐,我想喝一口可以嘛?就一小小口。”
只比阿元小了三天的堂妹浮杏子看着那碗米汤,小声哀求着。
阿元一点也不相信她们的小小口!
何况这么多人都在怎么偷喝呢?
阿元没有回答她们,抱着碗,目不斜视的跑到她爹旁边,乖乖巧巧的贴着爹爹站着。
浮大白坐在马扎上,手插在袖子里,半眯着眼老神在在的瞧了她一眼,转头就又闭上了,屋里这么闹腾,他却像是睡着了一样,动也不动一下。
兔子和杏子也没有跟过去,只是目光紧紧的盯着她的背影,像是透过她紧盯着那碗米汤。
堂哥堂弟们悄悄的吞了吞口水,装做不在意的不去看那碗。
“阿元,把米汤端过来。”
奶奶老杨氏唤了一声。
阿元松了一口气,赶忙凑过去,把碗递给了奶奶。
然后就站在热腾腾的炕边,抱着娘亲的腿凑热闹。
张郎中不知道什么来的,阿元注意到他的时候,他正往外走,嘱咐着送他的二伯:
“慢慢养,是能养回来的,现在算是救回来了,但你家……还是送走吧……”
张郎中欲言又止的叹了口气,拍拍浮二白的肩膀,示意他不用送了,转身走进了风雪里。
显然是已经知道了是他把人捡回来的,也能猜到他的打算的……
浮二白有些失落的低了低头。
老杨氏小心的滔了勺米汤喂进那娃娃嘴里。
“哇——”像是抗议,那娃娃依旧小声哭着,米汤顺着嘴边流了下来,一点儿都不肯喝进去。
李氏凉凉的说了句:
“嗤,娃不大倒是娇气,米汤都不喝,咱们这样的人家可养不了。”
这话倒也没错,家里穷,这四个媳妇生孩子的时候奶都不够,有时候甚至压根就没有,孩子们都是靠米汤活下来的,除了阿元!
她出生的李氏没有奶,她爹不知道从哪里借了只大母羊,她喝了差不多一年,母羊没奶了才送回去。
李氏就时常说她养的娇气,别的孩子都喝米汤,只有她喝奶,这也就摊上了个好爹,换到别的房里才不会管她喝什么呢。
阿元听到娇气,就想起了大母羊的故事。
很心虚,只能更用力的抱住了娘的大腿,悄悄的挪动着步子试图藏到李氏身后。
连阿元都能想到的事,大人就更能了。
但除了二房的小杨氏以外,别的两个妯娌都不想把这个娃娃留下,这会不仅不拆穿,反倒附和了起来。
“可不是嘛,我家兔儿喝米汤也是狼吞虎咽的,还能省下些奶给虎头虎脑,哪里这么难弄。”
三房的赵氏语气里隐约有些骄傲,像是在得意女儿的省心。
赵氏有两子一女。
三堂哥(三郎)浮虎头,四堂哥(四郎)浮虎脑是一对双胞胎,都是七岁,还有一个女儿就是大堂姐浮兔子五岁。
当时浮兔子出生后,赵氏的奶是足够的,但她总是偷偷喂两个儿子,弄得浮兔子只能喝米汤。
浮兔子被养的瘦瘦小小的,五岁的孩子看起来却和元子杏子不差多少,但总归是活下来,赵氏平日里便不觉得对她哪里不好。
赵氏这人对长辈孝顺,对丈夫恭顺,对妯娌脾气也好,对虎头虎脑也是慈母,只对浮兔子差些,但这在旁人眼里也不算什么毛病。
时人重男而轻女,这样的人家没把女孩丢出去,而是养活了,在多数人眼里就已经是很厚道了。
四房的王氏一惯寡言少语,这会没有说话,但表情也是赞同的,看着那女娃也有些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