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医生倒是不以为意,叹了口气道:“如今是暑假,这群孩子没人管……”
暑假正是农忙的时候,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种了玉米、红薯、花生,这时候正要浇地,插第二轮的红薯秧之类的,谁都没工夫管家里半大不小,又做不了农活的孩子。
这群孩子就在村子里闲逛,追鸡撵狗,欺负季凉。
季凉每年最讨厌的就是寒、暑假,每天都有人在屁股后面跟着她叫她是野孩子,没爹养。这一年暑假,因为她大病的这一场,家里实在供不起她上学了,她咬牙干脆辍学,帮着季女士在家干了大半年的农活,第二年开春的时候,谎报年龄跟着人去了南方打工。
一开始,她还是赚过不少钱的。只可惜,时代发展得太快,很快连个初中毕业证都没有的她赚得就越来越少。
季凉不傻,攒了一笔钱之后就报了个夜校,想要考个大学。
她一边上班一边学习,吃了不少的苦头,等准备考大学的时候,熬了大半辈子的季女士却一下子病倒了。
季女士作为农村人士,当年还没有农村合作医疗,看病彻底花光了季凉的积蓄,并且落下了病根,不能辛苦。
季凉要是去上大学,那两个人就彻底没了收入。
当时距离成人高考只有一个多月了,季女士多次劝季凉不要放弃,季凉考虑再三还是连高考都没有参加。
她的成绩本来就一般,为了照顾季女士已经有两三个月没有好好系统的学习了,考上本科的可能性并不大。季凉很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天纵奇才,她之前还有考上大学的希望,全是凭借憋着一口气努力而已。
如今耽搁了这么久,就算参加高考,她觉得考上的希望也不大。
她放弃了,季女士比她还伤心,大哭了一场之后就再也不提这件事情。
一直到几年后,各种非全日制的大专之类的学历盛行,季女士突然开口让季凉考一个。这种学历实际上绝大多数地方是不认的,但是有了大专学历之后,季凉还可以考各种专业的证书。
季凉了解之后,花钱花时间考了一个大专的学历证,拿到毕业证的那年立刻开始报考了跟她职业相关的证书,等到证书拿下,公司立刻给她提了五百块钱的基本工资。
季女士知道这个好消息,甚至去超市买了一瓶酒,又炒了几道小菜,拉着季凉庆祝了一番。
季凉由此开启了考证之路。
她在飞速发展的时代全力奔跑,才不至于掉队太多。
终于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攒够首付的钱要买人生中第一套老破小了。
没想到,房子还没买下,一场车祸把她给送了回来。
季凉伸手捂住了脸,不知道同车的季女士如何了。要是她还活着,醒过来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死了,不知道该多伤心。
只希望,没有买老破小留下的那一笔钱,能够让季女士过一个平静的晚年才好。
“还疼?”卫生所的张医生见她捂着脸,关心地问了一句。
季凉“嗯”了一声,忍下酸楚的眼泪,听到头顶的张医生笑着道:“那我动作再轻点。”
“张姨,我能在你这边洗把脸吗?我过会儿还得进城一趟。”季凉轻声说,知道张医生人好,应该不会拒绝她这个小小的要求的。
她要进城,找她那个渣男的生父要生活费!
上辈子她什么都不懂,等懂的时候已经晚了,这辈子该要的她绝对不会放弃。
在卫生所洗了一把脸,张医生还拿出了自己的润肤霜给她擦脸。
季凉把散乱的头发重新扎了个低马尾,显得整个人文静了不少,只是头上刚包扎好的伤口略显刺眼。
镜子中的季凉干干净净,皮肤因为经常下地做农活的缘故是健康的小麦色,眉毛又浓又黑,弯弯的透着几分柔美。
一双眼睛明亮透彻,鼻子挺巧,唇角微微抿着,因为没有笑意所以透出了几分冷意。
她勾着唇角对镜子中的自己笑了笑,透出几分少女的羞涩。
很好,就是这个样子。
季凉舒了一口气,回头把衣服上的灰尘拍干净了,这才对张医生说:“张姨,回头我把钱给你送过来。”
张医生笑着摆摆手,道:“行了,你还有事就去忙吧,记得回来换药!”
出了卫生所,季凉按照自己模糊的记忆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朝着城里的方向走去。
他们村离县城也不算很远,走路的话,一个多小时差不多就能到。只是夏天天气热,路两旁也没有后世的绿化带和树木,走出去不一会儿季凉就出了一身的汗。
等走到县城的时候,她衣服都汗湿了一些。
有关她的生父孙建设,除了小时候那几年的陪伴外,季凉上辈子还是见过几次的。不过,那几次都不太愉快。季凉性格隐忍中偶尔会爆发不管不顾的泼辣,虽然被生活磋磨了大半辈子,可韧性十足,没有半点低头认错和世界和解的意思。
依稀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孙建设送他宝贝儿子上大学的时候。那孩子比季凉小了五岁,那时候季凉在大学门口的餐馆做领班,带着几个小姑娘给新生们发传单。
孙建设倒是没一眼认出她来,但是她认出来了对方。
看着孙建设对宝贝儿子嘘寒问暖,提着两个大箱子还追着问他渴不渴,饿不饿的样子,季凉心中几乎没有什么波澜,只笑着把传单送过去,道:“新学期开业大酬宾,全场菜品八折优惠,凭新生录取通知书还能折上折。”
“去去去!没看正忙着呢!”孙建设头都不转一下,想要挥手拨开传单,结果手里提着的箱子一下子打到了季凉的腿。
一同发传单的小姑娘见状不乐意,上前一步道:“哎,你这人怎么……”
季凉拦住了愤愤不平的同伴,可孙建设闻言却回头看了过来,“怎么着,你们发传单还不许人拒绝了?没看我这大包小包的不好拿,还非要挡路!”
季凉当然没有挡路,不过孙建设非要这么说,她也懒得理会。
对于这个连名义上都算不了的,只能算生理上的“父亲”,她没有半点想要亲近的意思,也没有什么愤愤不平的想法。
毕竟,她有全心全意爱着她的季女士。
一旁的小姑娘沉不住,跟孙建设吵吵了两句。孙建设也不是什么文质彬彬的男人,当街跟小姑娘吵起来,一旁的宝贝儿子孙冠磊不耐烦也跟着孙建设吵了两句。
“你跟个发传单的吵什么,我这赶着去报到呢!”
孙建设被儿子嚷嚷,脸上却没有半点怒意,笑着道:“好好,咱们这就去,不理这……”他说着还特意扫了季凉一眼。
大约就是这一眼,他认出了季凉。
当天下午孙建设偷偷溜了出来,鬼鬼祟祟找到了季凉,给她手里塞了两百块钱,然后理直气壮要求她离他的宝贝儿子远点。
季凉没想到孙建设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过那个时候季凉作为领班一个月的工资加提成和补贴等,差不多有两千多,怎么可能因为两百块钱就轻易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