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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当没听到这些争嘴的两位妈妈都蓦然停下步子,回头厉声斥道:都胡吣些什么!昌玉街那位也是你们能编排的?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这瞎嚼舌根!

丫头们吓一跳,知道说错了话,一个个屏着气,脑袋恨不得垂至脚尖儿。方才提到昌玉街的丫头更是吓白了脸,手中的檀木端屉都抖得一晃一晃。

有人提到昌玉街,两位妈妈就发了好大的火。跟过东花园,奴婢怕被发现,也不敢再跟了。

风荷院里,沈画立在正屋窗前,听贴身婢女汇报尾随偷听所得。

听完,她唇角往上翘了一翘,望着照水院的方向,眼底浮现出一丝与平日温婉不甚相符的轻蔑。

所以本小姐是不温柔不貌美,才情不如她,待你们也不够和善。哦,本小姐的哥哥也没有沈小将军那般英勇善战,前程不够好。

照水院,明檀托腮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复述。

银生茶香柔和清淡,隐在摆开的早膳香气中,似有若无。那张如凝脂玉般白皙清透的面庞,隐在沸水煮茶升起的袅袅白雾后,也有些瞧不分明。

那起子嘴碎的浑话小姐可别放在心上,小姐的容貌性情,在上京闺秀中可是数得着的出挑!

绿萼阻拦不及,由着回话的小丫头一五一十说了全套,这会儿只得转开话题补救。

对了小姐,夫人送来的东西奴婢都看过了,今儿入宫,就穿这身如何?

绿萼在照水院专事衣物,对衣裳首饰的搭配很有几分见地。不一会儿,她就从玉簪上特意暗刻的闺名檀字,说到了那件白狐银缎满绣斗篷。

一样样说完都没见回音,绿萼忍不住抬眼偷瞥:小姐?她声音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伺候用膳的素心盛了碗白粥放到明檀面前,也帮着提醒:小姐,可要瞧瞧衣裳。

明檀扫了眼绿萼手中的端屉:就这身吧,穿什么不都一样。

她又换了只手托腮,空出来的手有一搭没一搭摆弄着粥碗里的瓷勺。

五更刚起,她身上穿着梨花白花枝暗绣寝衣,外披柔软狐氅,如瀑青丝垂落腰间,只一绺碎发不安分地搭在清瘦脸颊上。

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鸦羽般的眼睫不时颤动,似在应和碗壁上映出的摇曳烛火,瞧着倒有几分美人如玉的楚楚情致。

可惜,美人这会儿胃口不好,一碗白粥热气散尽也没动两下。

见她这般模样,一向话少的素心都忍不住劝:白粥养胃,小姐还是再用些吧,今儿您还要进宫呢。

宫宴规矩大,不比在家用膳舒心,素心也是好意。可不提还好,一提进宫,明檀就更觉着心里头堵得慌。

往常上元并无宫宴,这回特设宫宴到底为何,勋贵人家都心知肚明。偏宫里还要遮掩,连她这种早已有了婚约的也要一并赴宴。

要是寻常,凑凑热闹也未尝不可,可她如今满脑子都是她那未婚夫婿和他表妹通了首尾,还早就有了私生子的烂事儿!

虽然这事儿被瞒得死死的,连她贴身丫鬟都不知晓,但那私生子已满两岁,活蹦乱跳会喊爹爹,不管最终婚事如何,都必将成为她明家小小姐遭未婚夫婿背弃的铁证。

想到这桩往日人人称羡她也颇为自得的婚事,多半将以一种毫无体面可言的方式收场,明檀一会儿觉得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冒火,一会儿又觉得没了热气的白粥从嗓子眼一路凉到了心底。

不吃了。

她心烦意乱,搁下瓷勺,起身往内室走。

素心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没再多劝,指挥着小丫头们撤下这桌几乎未动的早膳。

小姐这几日是怎么了,若是嫌那些丫头背地里说话不中听,禀了夫人将人打发便是,不至于连衣裳都不看了吧。

她们家小姐最是在意衣着打扮,回回出门都必须从头发丝儿精致到鞋底花纹,也无怪乎绿萼狐疑,凑近素心小声咬耳朵。

素心也不知晓:昨儿值夜我问了声,小姐不说,许是想静一静。行了,我去厨房煨碗鸡丝粥,进宫前小姐总要垫垫肚子,你也不许去烦小姐。

素心年纪稍长又细致沉稳,最得明檀看重。绿萼扁了扁嘴,没敢反驳,只绞着腰间丝绦目送素心出门。

可待素心的身影隐没在垂花门外,她又立马回身,轻手轻脚摸进了内室。

照水院的内室布置得雅奢精致,大至雕花卧榻,小至雪银束钩,样样都能说出一番曲折来历,不同时节不同天气的熏香亦有别样讲究。

今日里头熏着浅淡梨香,似有若无的,清甜微冷。明檀坐在妆台前,仍是半支着脑袋,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懒怠模样。

小姐,奴婢继续为您梳发吧?绿萼凑上前,小心翼翼问了句。

明檀没应声,她便当作默认,边执起角梳为明檀梳发,边自以为贴心地排忧解难道:小姐可是在烦表姑娘今日也要进宫?放心吧小姐,那位爷什么身份,怎么会真看上表姑娘。就算看上了,以表姑娘家世,做侧妃都很勉强,怎么能和小姐您比,小姐以后可是正正经经的国公府世子夫人。

明檀:

再说了,咱们世子爷仪表堂堂文采出众,满京城谁不羡慕您和世子爷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这一句绿萼压得极低,可那与有荣焉般的语气,在明檀听来简直如针刺耳。

谁要和那没脸没皮的天生一对?他也配!

她怕这丫头再说两句能把自个儿给气吐血,闭了闭眼,抬手示意停下:镜子拿来。

绿萼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好在脑子转得快,忙取下小铜镜,还懂事地转了口风,站在一旁盛赞明檀的落雁沉鱼之貌。

明檀细细端详着镜中之人,没有接话。只是从那渐往上扬的唇角中,不难看出她对绿萼的夸赞深以为然。

绿萼这丫头言行跳脱还时常扎她心窝,可有一句说得没错:对着这么一张脸,光是白饭都可以多用几碗。

揽镜自照半刻,她那天大的火气也莫名缓歇下去,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本小姐怎么这么好看!

欣赏美貌所带来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出府入宫。

二门外,车马早已备齐。明檀捧着暖手炉姗姗现身时,侯夫人裴氏与表姑娘沈画已在车内端坐。

见明檀解下斗篷,垂首钻入马车,裴氏眼底浮现出些许笑意:阿檀,快上来。

待明檀坐定,她又温声关切:斗篷怎么解了?天冷,仔细冻着。

车里暖和,这会儿不解,待会儿下车就该冷了。明檀笑得眼睛弯弯,乖觉地回握住裴氏,叫母亲好等,原是我的罪过。

裴氏轻嗔了她一眼:什么罪过不罪过的,今儿上元,可别说这话!

是,女儿知错明檀往裴氏怀里靠了靠,还拖长尾音撒了个娇。

裴氏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惯会卖乖!

坐在对面的沈画见了这幕,掩唇浅笑道:舅母与表妹母女情深,真是叫阿画好生羡慕。

裴氏不由得含笑看了眼沈画。

自古以来,续弦难当。明檀是先夫人嫡出之女,后头还有强势外家撑腰。裴氏刚嫁入侯府那几年,惟恐旁人给她安上一个刻薄失母孤女的罪名,看顾明檀比看顾自家侯爷还要精细。

这些年来她未有所出,本该担心侯府主母之位不稳,可因她与明檀关系亲厚,在上京贵夫人里得了个贤慈的好名声,这侯府主母倒是做得稳稳当当。

因着这番缘由,再加上裴氏自个儿也颇好声名,有心者稍加留意便知,夸她旁的都不如夸她与明檀感情深厚来得讨巧。

这会儿裴氏心里被奉承得极为熨帖,只不过明檀却因沈画出声,心情急转直下

无他,沈画寄居侯府这半年,明檀与她两人表面上相安无事,背地里却没少互别苗头。

这会儿听到沈画那把柔婉的嗓音,明檀就止不住想起自个儿那桩糟心的婚事还有府里丫头传的那些闲话。

那些闲话传得甚为离谱,但她也不敢肯定毫无可能。

毕竟昌玉街那位常年在外征伐,怕是没见过几个美人。这些个不通文墨的武将又惯爱附庸风雅,恨不得纳一屋子才女来证明自己并非莽夫她爹便是最好例子,外任还不忘带上柳姨娘吟诗作对。

要是沈画入了昌玉街飞上枝头,她却因未婚夫背弃黄了婚事,那她明家小小姐岂不成了上京城里最大的笑话?

眼瞧着还没怎么,那些小丫头便能如此编排,若此事成真,不铰了头发去做姑子,这上京恐怕都没她明家阿檀的立足之地了!

车榖声在耳边嗡嗡作响,明檀越想越气,甚至还有些心口发堵。马车吁地一声停在启宣门外时,她仍陷在烦闷情绪中难以自拔。

官眷进宫,车马侍婢都是不可随入的。裴氏递了诰命的牌子,又由宫中嬷嬷查验过是否携有利器,才有内侍来引她们前往今日设宴的雍园。

大显立朝以来,除采选外,身无诰命的女眷极少入宫,这般设宴广邀更是头一回。

红墙覆雪的深宫肃穆威严,每向前一步,那威压似乎便重一分,令人难以喘歇。以至于前往雍园的一路静寂非常,旁的声音都听不着,只余短靴踩在薄雪上发出的轻微咯吱声响。

众人专心前行,无人注意,附近高处的暖阁开了扇窗

东州那边由绥北路接管倒是好事,你也能在京城休息一阵。对了阿绪,你今年也二十有一了吧?不如趁着这段时日将婚事定下,成家立业传宗接代可是大事。

正好今儿雍园那边,皇后特意将适龄的官家女眷都邀进了宫,看上哪家闺秀便和朕说,只要身家清白,品行端庄,自有朕来为你赐婚。

从入暖阁起,成康帝就在七攀八扯,一路从北地战事说到东州大捷,总算是颇为自然地将话题引到了成婚一事之上。

正当他打算再加把劲劝些什么,立在一旁的章皇后就掩唇咳了声,边望窗外,边凑近轻声道:这一行女眷中,左边穿银白斗篷的小姑娘,臣妾瞧着规矩十分不错。

成康帝被打断,下意识半眯起眼,往窗外望去。

半晌,他点了点头:皇后眼光果然不差。他吩咐内侍,去打听打听,那是谁家姑娘。

是。内侍应了差,躬身后退。

成康帝又转头,看向身侧的黑衣男子:阿绪,你也瞧一眼?终究是为你选妃,总要合你心意才是。

和着这道将落未落的话音,一阵夹着霜雪的冷风透窗而入,暗绣坐蟒云纹的黑色锦服被吹起一侧衣角,那人负手静立于窗前,垂眸扫了眼,又不带情绪地移开视线。

这说一眼,还真就一眼。

成康帝半晌无言。好在他早已习惯身侧之人的爱答不理,倒没觉得有多不敬,只暂时没再与此人搭话,边等内侍回禀,边转头和章皇后低声絮叨。

就这一会儿功夫,章皇后打量着明檀的背影,心下是越发满意。

这些小姑娘大多都是头回入宫,家中虽然教足了规矩,然皇城之威,极少有人不惧。心中有惧,就难免畏手畏脚,局促小气。

一路瞧了这么多姑娘,惟眼下这位举止最为端方,一行一进都从容雅致,很是赏心悦目。

稍许,内侍回了暖阁,躬身答话:回陛下,回娘娘,此一行为靖安侯夫人,靖安侯府四小姐,还有寄居在靖安侯府的、沈小将军的妹妹。

沈玉的妹妹?成康帝挑眉。

内侍忙答:沈小将军的妹妹是着织金羽缎斗篷那位,皇后娘娘问的那位是靖安侯府四小姐。

靖安侯府,这门第还算般配。章皇后正想到这儿,内侍又补充道:靖安侯府四小姐,已与令国公世子定有婚约。

已有婚约?章皇后顿了顿,这可真是

令国公府乃大显老牌勋贵,她也不好将可惜二字挂在嘴边,只不过面上不无遗憾。

成康帝:已有婚约,倒不好拆人姻缘。

他话里透着惋惜,心下却不以为然,因为当他听到靖安侯府之时,就已将这位侯府四小姐排除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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