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杏核眼,男人里边不多。
鼻梁虽然挺,但鼻尖的形状不够精致,也很一般。
洛小引身后黑压压一群家将默然矗立,听着自家小姐对民选探花郎一番挑挑拣拣品头论足,眼瞅着辛豫不知是羞是愤,一张白净俊脸憋成了猪肝色,双眼怒火简直要熊熊喷出,一副随时都会咬死洛小引而后咬舌自尽以保节操的模样。
唔,下巴倒是还可以,勉强能入眼,脸蛋也很滑嘛。洛小引摸了把他的脸,要是把你的眉修细些,再遮住下半张脸,别人会不会以为你是女儿身啊?
辛豫看上去快要气绝身亡了。
他抬手哆嗦着直指洛小引鼻子:你你
洛小引轻佻地一勾他下巴:我什么呀?小相公?
辛豫:不知羞耻!欺人太甚!
洛小引麻木地看他一眼,掏了掏耳朵:我耳朵听得都起茧了,有新词儿听听吗?你爹娘难道连个软柿子,怎么骂人都没教过你?
好好一个姑娘就是长了张嘴,辛豫听她不敬,猛一偏头甩开洛小引的手,拖着伤腿一跃而起:谁准你说我娘!
洛小引闪身避过,歪歪头,奇道:我还说你爹了呢,怎么,你没爹?
辛豫一张漂亮的脸血色褪尽,瞬间由面红耳赤变得煞白,嘴唇哆嗦了几下,紧紧抿起。
他确实没爹,娘一个人把他带大,从小受尽别人白眼,他也因此性子内敛,不爱与人结交。
看到辛豫这个反应,洛小引也意识到自己狠狠戳了人家痛处,眼神不由自主流露出一丝懊悔歉疚,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几乎忍不住想当场道歉。
果然是假的装久了也难免变成真的,口不择言尽拣能侮辱对方的难听话说,久而久之,刺痛别人就像吃饭喝水一样顺理成章。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洛小引仿佛看到她唇枪舌剑戳在一道道辛豫心上,窟窿黑洞洞的,以后即使长好了,也会留下疤。
她明明不想这样的。
洛小引心里郁结交加,但那抹自责的神情转瞬即逝,没留下半分痕迹,面对着她的辛豫根本没捕捉到,她身后的一群家将反而有所察觉。
家将们看着洛小引长大,深谙二小姐性情,此刻看她一时无话,便知她又默默在自责,他们心里也跟着不是滋味。
洛小引咬了咬嘴唇,转过身不再看辛豫。
在窗缝屋顶小心翼翼窥探的一双双眼里,她趾高气昂,恃强凌弱。落在家将们眼里,这却是她罪恶感爆棚以至于快装不下去时,调整自己惯用的法子只有避开不看那些被她欺辱到惊怒或怨恨的脸,洛小引才能继续维持着一副恶犬面具不破功。
做人,真的好难。
胆小如鼠,就剩这张脸出来招摇勾引,也想攀上韩连两家姐姐?洛小引挥了挥手,示意家将上前,跟我回府,你这等粗陋货色还是调教些时日才好,免得姐姐们见了伤眼。
两个家将从命,拿布团塞了辛豫的嘴,一左一右架起他单薄的身板。辛豫如何拼命挣扎都挣不脱两只无情铁手,家将被他闹得烦了,干脆五花大绑了事。
探花郎眼看就要葬送在恶犬后院沦落为一介男宠,围观群众有的为之扼腕叹息,有的为之默默垂泪,只恨苍天无眼,不能一道惊雷带走洛二。
洛小引翻身上马,看了眼被绑成大闸蟹的辛豫,道:带走。
上方忽有一人朗声道:洛二小姐,请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男子嗓音温润和缓,闻之如春风拂面,清月入怀。
辛豫被洛小引嬉笑怒骂一通吠搅得昏涨烧坏的脑子如听仙乐耳暂明,不由得也抬头去寻那人身影。可以想见,那必定是个金相玉质的贵公子。
洛小引听到这声音,娟秀的眉头立时一皱,如大事不妙便有所预感般,额头条件反射地隐隐作痛。
她一边头疼,一边调转马头回过身,满头问号地望向高处一座镂空临街的雅阁。
雅阁三面青竹围帘缓缓卷起,一阵书纸特有的墨香悠悠四散。一个靛蓝长袍的少年踏着这股幽谧香风出现于楼阁之上,夕阳斜来一抹疏淡金光照亮他的眉目,愈发玉冠皎皎,清贵无匹。
三月春暖,满京城的杨柳连绵成片,蒙蒙漫开一抹烟翠薄绿。柳下人来人往,多了许多年轻后生的新面孔,盖因三年一度的春闱将近,各州试子辗转进京,陆陆续续赁了屋子安顿下来。
往年旧例,这时候京城百姓总要嗑着瓜子争论一番今科试子哪个最好模样。不过今年倒是例外,大姑娘小媳妇一场吐沫横飞的唇枪舌战还没开始多久,就在岭南试子辛豫进京后早早哑火儿了。
无他,辛豫长得明月清泉,让人挑不出一丝拉的错,即便和京城各位锦衣玉带的世家公子们凑成一桌,也说不定谁更胜一筹。
宁远侯府韩小姐与忠毅侯府连小姐从小死对头到大,一个说东一个说西,事事一定要唱反调。托了辛豫的福,这两位名门贵女偷偷瞧过他以后,生下来头一次高见一致:若是辛豫殿试能进头甲前三,探花非他莫属,到时候让父兄蹲在榜下捉婿,看我不气死韩家/连家那臭丫头!
要看这位小姐们提前封的探花郎并不算什么难事,他在晖春坊摆摊卖字画,也帮人抄书,巳时出摊,酉时回家,雷打不动。
辛豫家境贫寒,一路上省吃俭用,进京租了住处后身上盘缠也只够几日花销,总得想办法挣点进账。幸而亲娘把他生得不错,这张脸比招牌还管用得多,每天来找他买画抄书的姑娘妇人络绎不绝,连带着整条街的珠花水粉都比往日卖得快些,周围商贩都挺感激他。
夕阳将落,辛豫送走最后一位女客,低头收拾起桌上的笔墨纸砚,想着晚饭该吃点儿什么。
忽然间一阵地动山摇,天边传来轰隆隆的闷响,辛豫吓了一跳,手里砚台没端稳,啪嚓掉地上碎成几块,就此壮烈了。
辛豫正专心致志地为砚台肉疼,向左边水粉摊的胖老板道:原来京城也会地震么?
晖春大街来往攒动的人头倏然一静,胖老板面如土色,颤声道:不是地震!快快跑!
右侧做事慢吞吞的麻脸秀才猛地动手收拾起摊子,手脚风卷狂云残影如飞,似传说中的佛山无影脚。辛豫看得一愣一愣,竟不知大隐隐于市,平凡仁兄原是个身怀绝技的世外高人。
麻秀才囫囵背起包袱,百忙之中瞥到辛豫那张玉做的俊美脸蛋傻傻看着自己,心里照例一阵酸气翻滚。不过此诚危急存亡时刻,人命大于天,看这俏郎君不明所以的模样,若待会儿不慎落入魔头之手,该落得何等凄惨下场?麻秀才到底不忍。
他百忙之中向辛豫抛去个同情的眼神:当初在下劝你别在这儿摆摊,真不是出于嫉妒之心!唉快逃命吧兄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辛豫一头雾水,被他们说得心慌又舍不下纸笔,都是钱买的,不能丢。他一边手忙脚乱,一边愤愤道:到底是哪个纨绔?闹市奔马惊扰百姓,也太目无王法!
话出口他反应过来王法确实早就没了。
大安自庆和帝驾崩后连着又死了两任皇帝,最后换了个半大孩子统领江山,年不过二十八九的庆和皇后白氏也被尊为太皇太后。因新帝年幼,为保社稷安定,群臣权衡之下,一齐奏请白太后临朝听政。而朝野一番暗流汹涌的起伏动荡,龙椅击鼓传花似的数度易主,前前后后不过才一年半的光景。
坊间传闻三任皇帝接连在壮年暴毙恐是天降罪罚,白氏垂帘后四方平宁朝野安稳,说不定是天示祥瑞,有意要她效仿武氏。谁成想白后初垂帘时那副娴雅有度、进退得宜的模样,竟全是装的。
白后听政数年间将母族亲信遍插朝中要职,以致外戚壮大,幼帝俨然成了一个坐在龙椅上任人摆布的尊贵傀儡。她大权独揽,势力成熟,行事便不再伪装,索性暴露出了霸道专横的真面目。
祥瑞传闻不攻自破,另一种猜测又悄然占据人心:三个皇帝死得仓促蹊跷,又都正当壮年,哪里得来在短短几日之间便会致人暴亡的恶疾?焉知不是白氏早有夺权之念,使了阴损手段接连暗害数帝。